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专题专栏

赵耕贤

耕耘造船艺,贤情阔海行
日期:2012-07-05  来源:学者声音  阅读:4904

赵耕贤,1941年生,上海嘉定人。1964年毕业于887700线路检测中心船舶制造系。现任中国船舶及海洋工程设计研究院(中国船舶工业集团公司第708研究所)研究员。致力于造船设计领域50年,主持并参与近百余项船舶与海洋工程的研发与设计,在浮式生产储卸装置(FPSO)、海洋钻采平台、大型油船、超大型油船(VLCC)、大型散货船、集装箱船、科学考察调查船等多种船舶与海洋工程的船体设计方面有极深造诣,是我国FPSO主要开拓者。曾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3项(一等奖1项、二等奖2项)、省部级科技进步奖6项、其他科技进步奖5项。主编《船舶设计实用手册—结构分册》、《FPSO文集》及《船舶与海洋工程船体结构设计文集》,合编《中国现代科学全书·船舶与海洋》、《海上浮式LPG回收技术与实践》、《新型油船文集》等著作,在国内外发表论文与编写重要研究报告百余篇。2006年被外国船级社誉为“中国目前设计水平最高的船体及海洋工程结构设计专家”。2008年被聘为国家“863”专家,并被授予“上海市老有所为”十位楷模提名奖之首。2010年被中国造船工程学会授予“船舶设计大师”称号。

访谈中,赵耕贤满怀感慨地讲述了自己辛酸悲悯的家庭出身与个人遭遇,充满感恩地回顾了改变其命运的交大学习生涯,例举了自己50年来在中国造船领域发奋拼搏、追求创新的历程与业绩,总结了许多有益的人生经验与体会,并为母校的发展与人才培养建言献策。    

口述:赵耕贤

采访:孙萍、胡端、孙与康

时间:2012年7月5日

地点:中国船舶工业集团公司第708研究所(上海)

记录:孙与康、胡端

编者:胡端

忍辱负重抗争厄运

我是1941年农历9月28日(公历11月15日)出生在江苏省嘉定县古县城南,正值抗日战争最艰难的时候。    

1947年就读县城的私立企云小学,直到1956年读完初中,历经解放战争年代,以及新中国成立后的土地改革与“三反”、“五反”运动,但还算是比较顺利地完成了学业。1956年,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名噪江苏省的重点高中——嘉定县第一中学,分在理工班。求学高中,原本梦想着自己能一路顺畅地升入大学,但就读高二暑假期间,一场厄运突然降临在面前,这就是1958年全国“反右补课”运动中,我父亲被错划为“右派”,这场突然其来的变故,笼罩了我全家二十多年,一直持续到1980年我父亲被平反落实政策,而当年也曾险些断送我今生的大学梦。今天,从报纸上看到了像我有类似背景的人,在那个讲究家庭“成分”的年代,是不准考大学的,只能去做工务农。所幸的是我生在上海,政策相对比较宽松,最终还是给了我报考大学的机会。所以当有人知道我可以投考大学的时候,许多人相当羡慕,我也感到十分自豪。不过,父亲受到不公正待遇后,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断绝,再加上60代初的三年自然灾害,全家生活一再受困。用八个字来说就是粗茶淡饭、辛酸艰苦。    

到了“文化大革命”时期,每当我听到广播说一句:“混进部队的阶级异己分子”,我就胆战心惊,以为是针对我说的,实际上不指我。可见,家庭成分方面的问题给我带来的心里阴影有多么可怕。我身边还有一位亲戚跟我一样,而且有更悲的遭遇。就是我夫人的大舅舅,也是上海交大毕业,分配到国防科委,跟刘少奇的儿子刘源在同一小组办公。就是因为他父亲(我夫人的外公)是经营内河小木船的作坊,拥有3~4条小木船,被定为小业主成份,他就从部队里被清除出来,下放到辽宁省丹东农场去劳动,一去就是十多年,直等到“文革”动乱结束后才回到了原单位,但已在长期下放的生活中落下了病根,不久就生肝癌去世了。    

我们家忍辱负重的生活,一直持续到1981年3月22号父亲落实平反政策的那天才有所改变,那时我才真正找回了做人的尊严,能够堂堂正正地抬起头了。从1958年到1981年,一晃就是整整22年,而这22年恰恰是我从19岁到41岁人生最黄金的岁月,但是我只能够默默地与厄运抗争着成长。记得大学四年级的时候,我曾努力帮一位家庭出身特殊的同学加入共青团员。晚自修结束,十时回宿舍已息灯,自己又拿了小课桌继续在盥洗室书写材料,写他怎么正确对待三年困难时期的定量供应,退回香港亲戚寄来的白沙糖和猪油。后来,造船系曾推荐我为学校优秀共青团员的提名人选,但之后被取消了。我知道是因为父亲的“右派”影响,不能宣传我这种家庭出身的学生。当时虽然很痛苦,但我并没有因此而消沉,我依然一如既往地努力学习,期待终有一天能重获人格上的尊严。毕业以后进入七〇八研究所以后,我更深深地知道,要超越他人,工作必须努力,要比他人付出更多的汗水,才能立足。通常,在年底评比立功、表扬的时候,我从不去跟人家争高低,我知道自己是争不过人家的,尽管我可能做得比别人好。我当时的人生信念是把自己比作疾风中的一棵小树,不管风有多大,往哪个地方吹,我决不能倒下,更不能被吹走,一旦扎下了根,我就要忍辱负重地茁壮成长。    

1981年父亲平反后,不少同仁也规劝我去找我父亲的原单位要求补钱,当时被我一一拒绝了。因为我心里十分清楚,父亲能够落实政策已是非常幸运的。父亲也是对政府毫无怨恨之意,只抱有感恩之心,特别是对邓小平同志。1995年,85岁年迈体弱多病的父亲在临终前讲的最后一句话是:“谢谢邓小平”。他深知没有邓小平,他自己是平不了反的,尽管他平时不放在嘴上,落实政策后也从不讲,但他心里十分清楚,像我们这样的家庭能够翻身变样,真是幸亏有邓小平。而对于我来说,这段辛酸的过去虽然造成我长期的心理折磨,但今天细想起来,它又何尝不是磨砺我在逆境厄运中顽强前行的“精神财富”?所以,我跟父亲一样,对自己的命运最后能发生改变都充满感激。能在困境中走上读书之路,是多么的幸运,更何况是考入了交大名校,彻底改写了我的人生轨迹。    

幼缘于船圆梦交大

我这辈子从事造船业的起点,源自年少时候的兴趣。记得初中一年的暑假,我自己动手用扭曲的铅皮为螺旋桨,拿橡皮筋作动力,把前尖后方的空木盒作为船体,自制一条小木船,放在盛满水的木盆中,小木船就缓缓前进。现在看来,当时这个小玩具竟是我实现造船梦的萌芽,后来事情的发展,似乎又注定了我今生与造船业的结缘。那么,我是怎么跟交通大学的船舶制造系结缘的呢?    

当时的政策允许我报考大学后,我从江苏省嘉定县的家里特意赶到上海市,入住徐家汇天钥桥路的第四女子中学里准备考试。当时的流程是先填写志愿,然后参加考试。我衡量了自己的平时成绩,按当时社会上流行的看法,我决定第一志愿填北京清华大学电机系,第二志愿是交通大学造船系,第三志愿才是我所期望的上海师范学院。为什么?因为当时只有师范类学校的学费与伙食费都能免除,而且只需四年即可毕业,清华大学与交通大学都需要五年。就我的家庭条件来说,当然希望是既能免费上完大学,又能早点参加工作。记得参加高考的试场恰巧安排在交通大学的文治堂,这个考场共有几百个人,黑压压的一片。我坐的位置至今还记得,是在中间偏右后面一点,而且是两个考生并排坐在同一课桌,大概是考场位置有限的缘故。记得考数学时,我当时早就答完,但是不敢交,后等到有人陆续交卷,我才交卷离场。高考完以后我的心情比较淡定,因为我本不想来考交大,而更想看到的是上海师范学院的录取通知书。    

真正等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,至今记得十分清楚,是中午十一点左右,我正在家中天井的一个屋檐下面乘凉。当邮递员进入大门送上录取通知书,看到的是我填写的第二志愿——交通大学船舶制造系。当时,我的脑子却一片空白。到底去不去读?费用从哪里来?这些问题让我看着那张录取通知单却忧心忡忡,眼泪也挂在眼眶。后来,为了能上交通大学,妈妈将家里值钱的东西基本上都卖掉了,我母亲还四处做临时工,建筑工地拉黄沙、石子、搬砖。我妹妹在十三虚岁的时候就放弃升初中,离家去打工,待她十多天回家看到的只是满是血泡的一双小手。我两个姐姐为了我也放弃了继续升学的机会,她们选择了进厂去做学徒工。可以说,我之所以能进交通大学读书也是牺牲了我姐姐与妹妹继续求学之梦。因此,我十分懂得机会的珍惜,在交大求学时,立志要发奋努力,勤学苦读,用优异的成绩来回报他们的付出。    

进了交通大学以后,我的生活十分艰苦清贫,两条单裤抗御寒冬腊月。当时又赶上三年困难时期,家里没有吃的,所以每当大学放暑、寒假,我都不敢回家,不管怎么说学校总还有得吃。曾记得在那定量供应的岁月,看到商店橱仓里的糕点,很想吃一下。有一次下了很大的勇气,到淮海西路天平路交界处的武康大厦,用四毛五分钱买了一块小的豆沙糕,不用凭票,但这四毛五分却是我三天的饭钱。那时,商店里的人曾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我,认为衣衫那么破旧的我,哪里来的钱,这件事情深深地刺痛我的心。为了减轻家里人的负担,我努力争取到助学金,当时的一等助学金是35元。其中,12元用于伙食费,省下23元用于补贴家用。不过,在买参考书、学习用品以及零用的生活钱方面,光靠奖学金还是不够。我只能另外找亲戚赞助,记得当时常跑到交大附近大中华橡胶厂的远房公公那里,借上3元、5元。    

在交通大学读书期间,不只是我一个人的生活艰难,我们那一届学生都吃过苦。我们1959年进校后,第二年就赶上了“双革”运动。当时毛主席指示在全国范围内开展“技术革新”和“技术革命”,我们交大学生就组织到崇明农场去劳动,只带一条被子,打好背包,像部队行军一样,大半夜出发前往崇明。住的地方是新建的猪圈,但还没有养过猪。墙高只有一半,中间有缝透风,下面用稻草铺地,条件很差,很多同学包括我在内,都得了浮肿大手病。我的头颈还生了个搭手沧。    

但话又得说回来,交通大学的课堂学习对我来说是很幸福的,有很多人和事值得我回忆。先说说造船系中印象比较深刻的老师,首先当然是杨槱,教我们《船舶概论》和《船舶静力学》;程极泰教《高等数学》;李政道(发现反西格玛负超子的诺贝尔物理学得主)的弟弟李学道教《弹性力学》;姜次平教《阻力与推进》;马志良教《摇摆与操纵》;陈伯真教“船舶结构力学”中《杆与杆系的弯曲与稳定性》;张光曜教“船舶结构力学”中《板与圆筒形壳的弯曲与稳定性》;张轶群教《船体强度与结构设计》;陈家鼎教《船舶设备与系统》;林杰人教《船舶设计原理》。这些老师讲课条理清晰,语言流畅,都是那个年代学界的著名教师,水平很高,教出来的学生没有一个是平庸的,后来都是造船界优秀设计师。而且,老师们都自己动手刻蜡板编教材,非常工整,很多课本、笔记本与习题本,我到现在还珍藏着,有时候还会翻阅,尽管现在技术发展很快,但是基础的东西是经典的、不变的。记得我们所里院士的博士生入学考试叫我批卷,我一看,竟是我们大学做过的题目。如果我把这些习题本整理出来,肯定会是船舶专业里一本很好的参考书。此外,造船系的课程设计也给我留下了美好而深刻的印象。比如“流体力学”这门课程,很多同学都感到很头疼,把它戏称为“留级力学”,但我学得很不错,得了当时的满分5分。又如非造船专业的“机械零件”课程,主要做减速齿轮箱的设计,难度也很大,我得到的又是最高的5分。不过,印象最深的还是毕业设计,我是被选送到七〇八研究所进行“万吨油轮”的设计,论文再次被评为最高的5分。而且,当时七〇八研究所很多前辈看到还没毕业的我居然对“杆与杆系”、“板与圆筒形壳的弯曲与稳定性”等知识十分清楚时,感到相当惊讶。从那时起,他们对我们交通大学毕业的学生总是刮目相看。1964年毕业时,由于我成绩优异,又得到七〇八研究所许多老前辈的热心介绍与推荐,交通大学把我分配到七〇八研究所工作。那时的七〇八研究所是归属国防科委领导,属于军队编制,我们都穿军装的。对于如此理想的分配单位,我是感激涕零,像我这样一个家庭背景出身的人,最后居然有幸能成为一名从事国防科研工作的光荣军人,真觉得自己比同年龄的、同样家庭背景的人要幸运得多。我坚定了献身造船事业的意志,决心在困苦和艰难中闯出事业的辉煌。    

渴求知识崭露头角

到了七〇八研究所以后,我深知仅仅凭在大学里的那些造船知识是远远不够的,所以我一直保持着很强的求知欲,总要千方百计地学习新知识,补充缺失的东西,并很热衷于跟踪世界前沿的设计难点。记得刚到所里时,我晚上都要上自修,尽管白天所承担的工作早已完成,自修时主要是看外文资料,翻译国外造船技术方面的文章,早在六七十年代我就翻译了《液化气体船设计》、《深潜器运动原理》,以及四篇关于“结构有限元分析”的文献,而且当时就预感到液化气体船、深潜器及有限元分析技术将是业界未来发展的方向,现在当然已经不稀奇了。尤其要说的是,翻译《深潜器运动原理》一书,利用晚上时间,一口气用了四个月时间译成。后来养成了一种习惯,即使我不懂德文、日文,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。所以只能靠字典,逐词查询翻译,也依然想方设法从那些杂志里的图表和公式中获取所需要的信息。    

工作之余,我常去的地方就是图书馆。另外,若有上海造船工程学会组织召开的专业交流会、研讨会,不论是刮风下雨,还是骑自行车挤公交,我都积极争取机会赶去。听演讲时我总是留心记录下来,会后还专门搜集一些船舶设计领域内的经典文章。人的精力很有限,一般只能工作三十年,我们设计一艘民船需要一年,如果是军辅船,可能四五年搞一个型号,甚至更长。因此,短暂的时间内不可能会知道那么多。直到现在,我常跟年轻人说:“一个人的知识有三个来源,一是老师教的,二是自己学的、做的,三是别人的经验,包括看参考书、听讲、参观与考察到的”。人生要对知识充满着渴求,感到不满足,要有前进的目标,通过不同的途径进行学习、补充。学习最怕满足,越是感到不满足,越是会刻意地去追求。    

由于自己的努力,七〇八研究所里的领导对我也很欣赏,所以我工作之后的发展机遇比较好。70年代末,改革开放刚刚起步时,我就参与了我国第一艘出口的大开口船设计。当时虽然很年轻,但却大胆提出了“大开口船的舱口之间的角隅形状,不应采用抛物线或椭圆形,一定要圆形角隅”的建议,得到采纳。当时我们科长负责这个项目,问我这个想法从哪里来的,我说是从平时阅读国际船舶结构会议论文资料中学到的,后来事实上证明是对的。另外,为了解决“大开口扭转强度计算”这个国内难题,我和我的同学沈金芳两人一起,从国外文献中寻找问题的解决方法,终于在《造船技术进展(International ShipbuildingProgress)》杂志上找到了方案,经过一年的研究、消化、实践,最终完成了该项复杂的计算。之后,我认为这个计算法太过复杂,就用刚刚学到的X2语言自编了一个程序,最后成功地运用于我国第一艘全集装箱船“天燕”号设计,继而又用于第一艘700箱全集装箱船“海皇•碧玉”号和16800吨多用途船“绍兴”号两艘出口船的设计,其分析结果得到三家船级社的认可。

20世纪80年代,我受到船东天津海运公司的聘请,全程参加了国内第一艘全集装箱船“天燕”号的监造。作为设计人员参与监造,对我来说是第一次,当时在业内也是少有的。面对这项全新的开拓性工作,建造质量应该怎么去监造与验收呢?于是,我从图书馆中寻找了许多参考书,并奔走在上海的江南、沪东、上海和中华四大船厂,向他们的检查科科长与其他专职检验人员虚心请教,从中掌握了一些验收技巧与标准。在接下来20多个月的现场监造过程中,我在自身学习和跑现场的基础上,不仅对船体建造,而且对轮机、电气、空调、内装的安装等也有了更全面的认识。后来,我发现并纠正建造中的质量问题,及时制止用酸性焊条进行大合拢焊接的错误做法。同时,不断地协助船厂制订有关工艺文件,诸如:指导船厂进行铸锻件的探伤;传授补救铸件的内部裂缝的方法。整个工作受到船东和船厂的一致好评。    

到了80年代,我开始尝试探索一些前人没有涉及过的技术难题,走创新之路。第一个是在主持“渤海友谊号”FPSO的设计过程中,直面风险,破解了冰海海域FPSO的设计难题。我们知道渤海是有严重冰冻的海域,面积从几百平方米到几平方公里,冰厚10至40厘米。“渤海友谊号”FPSO作业海域也非常危险,当时世界上还没有FPSO用于冰区海域的先例。于是,我提出“渤海友谊号”FPSO所在海域的冰载,拟按浮动的流冰考虑,也就是船体达到常规船舶抗浮动冰级的要求,当即获得认可与采纳。最后帮助解决了严重冰冻海域中FPSO安全作业问题,这项技术比国外建造抗冰型FPSO早了整整10年。1991年,我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证书和奖章,也是我50多年来至今获得国家和省部级9项科技进步大奖中最高的荣誉。    

第二个是最先将国内刚刚起步的谱分析技术应用于实船设计,使该船结构设计更先进、更合理,仅钢材一项就为国家节省上千万美元的外汇。    

第三个是我首次引进FPSO船舶“危险区划分图”,现在已经比较普遍,不稀奇了。但在80年代,我们都不知道怎么画。1987年4月,我在尼日利亚AKAM油田考察时发现了一张完全按美国石油工业协会(American PetroleumInstitute简称API)指导文件绘制的FPSO“危险区划分图”,于是几经周折将复印件带回国内,我们七〇八研究所的设计人员以此为参考,绘就了中国造船业内第一张“危险区划分图”,并被美国船级社批准。之后,成为其它船舶及海洋工程设计的重要参考蓝本。    

第四个是直升机上舰。七十年代末,由七〇八研究所设计,江南造船厂建造的大型远洋综合调查船“向阳红十号”,现在叫“远望4”号,就是在大洋里跟踪与接收神舟五号、六号、七号上天与运营过程的信号。但是,当时直升机上船使用在国内是第一次,大家对直升机在船/舰上的起落平台强度设计不很清楚,只按飞机着陆载荷的数倍来考虑,比较保守。于是,我就在当时交通与通讯不方便的条件下,跑了全国很多个军用机场和制造厂,了解了飞机起降与系留的特征。最后从直升机起落平台与飞机起落架等强度的理念出发,提出了起落平台分区的概念。八易其稿,于1978年上海造船工程学会年会上发表了《直升机起落平台强度计算》的论文,此文刊登在《舰船科研与设计》。时隔30多年之后,当年一名军代表告诉我:“久闻大名”。“你的文章,吸引了我们的专业设计师,直接按文中介绍的方法完成设计。还成为其它舰艇设计的重要指南”。我虽然没有去证实这件事,但我感到很欣慰。    

从1992年开始我被哈尔滨船舶工程学院(1994年更名为哈尔滨工程大学)和887700线路检测中心聘为博士生、硕士生毕业论文的评阅老师、学位答辩委员会主席。90年代中期以后的十多年间,一直参与国家、上海市与中国船舶工业集团公司科技进步奖的评审,上海国际工业博览会奖项评审。同时,我还参与了从“九五”开始,一直到“十一五”的一系列国家重大专项课题的研究。近十多年来,又像出诊医生一样,受邀为许多航运公司与船厂诊断船体破损和焊接裂缝事故等等。直到现在,我始终在设计的第一线,主持重大产品的设计,以及技术指导与咨询。其他的工作也是十分丰富,诸如:参与上海市及国家有关海洋工程发展规划指南的起草,及其重大工程项目的立项评审与验收(诸如港珠澳大桥人工岛格板桩建设方案、杭州湾大桥与湛江海湾大桥避碰结构审查、国家发改委和国家工信部有关海洋工程装备项目审查等)。我始终将这些工作视为营养的再补充、知识的再学习。    

终成硕果感恩思源

1989年5月,由七〇八研究所设计、上海沪东造船厂建造,我国第一艘5.2万吨软钢臂式FPSO“渤海友谊”号正式投产,实现了我国FPSO“零”的突破。后来,别人说我是我国FPSO的主要开拓者,为什么呢?因为在中国新建的11个FPSO当中,我主持设计有9个;在国内外首例“海上浮式LPG回收”改造项目中,我创造性地提出“抗扭结构替代舱内加强技术”;还建立了预测不同海域FPSO波浪弯矩值的曲线;提出了上部的油气生产模块支撑结构与船体连接的“一边固定、一边滑动”新思路;解决不同系泊系统载荷的传递技术;解决海上高耸火炬塔架设计难题等。有的还是用最简单的力学原理,解决了工程中的比较复杂问题。    

2010年,我有幸荣获“船舶设计大师”称号。当时我在广州接受颁奖时,交大陈刚副校长也在场,他很兴奋。因为这一年评选出的6个船舶设计大师中,交大校友占了4个。他们分别是中国船舶重工集团公司七〇一研究所研究员夏飞(1967届毕业生)、朱英富(1963届毕业生)和中海油研究总院浮体首席工程师范模(1982届毕业生)与我。张杰校长也给我发来亲笔祝贺信。    

要说获奖感想,我之所以能在50年的工作经历中,做出些成绩,获得一些荣誉,以下几点是值得赞誉的:    

(1)归功于交大当初设置的课程。我们当初课程的特点是基础理论扎实,专业课程深透,教学与工程实践结合紧密。而且教学大纲体系完备,深度与广度并举。出来的学生基本上都是优秀的,而且经过几年工作的磨练,绝大部分能脱颖而出,成为造船领域内某一专业的技术骨干与精英。    

(2)感谢交大老师们的辛勤教育。我的老师都是那个年代学界的著名教授,老师们自编教材,清晰讲课,使自己真正领会造船知识的真谛。这些教材,连同自己的笔记本与习题本,我到现在还珍藏着,有时候还会翻阅,尽管现在技术发展很快,但是基础的东西是经典的、不变的,对我的工作始终是个指导。记得我们所里院士的博士生入学考试叫我批卷,我一看,竟是我们大学做过的习题。    

(3)感谢七〇八研究所对我的培养。没有八所,我就没有走专业道路的平台,更不会有参与大项目、重点课题的锻炼机会,也就不可能取得很辉煌的业绩。所以,80年代“出国风”盛行的时候,我没有贪恋国外高薪去处,而毅然留在了八所。1989年受领导指派,我带了个6人团组去新加坡一家设计公司劳务输出,打工半年后,那里有老板要留我下来,承诺给我比国内高五倍的工资。当时国内高级工程师每月只有两三百块,而那里已将近两千多块,但我还是拒绝了。现在看来,我回国是对的,回来后我取得了事业上的成功,获得了许多成绩;如果留在国外,那就只有钱,而没有成就。    

(4)感谢七〇八研究所同仁的合作。“屋漏偏遭连夜雨”,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家里十分困难,同事们一次次伸出援助之手,使我终生难忘。工作中同事们并没有鄙视我、歧视我。在我主持产品设计时,他们积极地支持我,为我出主意,帮我一起出色地完成图纸设计与计算分析工作。我一次次任驻船厂工作组组长,他们对我非常尊重,工作配合很默契。    

最后,我想说的是,一个人要取得的一些成就,跟本人的心态很有关系。正因为我长时间被家庭的包袱所束缚,所以参加工作以后,我就立即调整了心态,淡化“名利之争”。如果说完全“不要名,不要利”,这是假的。但我心里总是这样想:既然没有办法跟人家抗争,就一心走专业发展的道路,心甘情愿做一个默默无闻的“打工”者,脚踏实地。为了感恩国家、交大、八所、家人,我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。在1994年获得了终生的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。    

建言母校寄语学子

母校现在的发展是在向国外学习的潮流,渐渐扩建成一所具有多学科的综合性大学了。但是,老牌的造船专业似乎在自然萎缩了,处在一个尴尬的状态。以前我们都知道上海的大学与专业侧重点是相关联的:交大—造船,同济—建筑,复旦—数学,分得很清楚。交大有海洋深水试验池、有国家重点实验室,成果也不少。十多年前,我国有关海上浮式生产系统(FPSO +特殊系泊系统+穿梭油船)的试验就是从交大开始的。甚至还发现了超大浮体在浅水中响应的奇异现象,成为国家原创性科技成果——浅水效应,并成为渤海蓬莱19-3大油田开发的理论依据,现已被世界业界所认可。经过多年考察,于2012年还获得了我国海洋工程科学技术二等奖。然而今天就不同了,这些硬件设施在别的大学也已经配备。交大造船系也没有了,而是与陆上建筑结构专业合在一起,重组成一个“887700线路检测中心”。2012年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深圳分公司恩平油田FPSO的模型试验,中海油研究总院并没有给交大,而是交给了国内另一所大学。在今后中国船舶工业与海洋开发领域中能否继续处于领先地位,多了个竞争对手,将来的机会,恐怕就更难了。“887700线路检测中心”的主格调是什么?我认为是值得深思的。    

那么交大应该怎么办呢?2010年,我在上海造船工程学会年会作报告时讲了一个观点:搞造船的,应该做到人无我有,人家没有的我要有;人有我新,人家也有了,我要比他新;人新我精,人家也新了,我要比人家精;对于产品来讲,人精我廉,我要价格比人家低;人家的价格也很低了,没有再竞争的了,干不了啦我就转,人廉我转。这条法则是我看了一本叫《经纪人》的杂志后悟出来的,可以说在很多地方都适用。所以,交大的造船系也好,其他正在发展的院系也好,我们要配备别人没有的东西,一旦人家也有了,我们就要做出新的亮点。    

交大的青年学子要有为母校争光的意识。有的学生认为大学考上后就一身轻松了,肩上没有多少责任。实际上,我认为交大出来的学生就是应该要比人家棋高一筹,因为你的基础知识比较扎实。专业知识既广又深是交大学生一直以来的传统优势,一定要保持和传承下去。我认为对于大学生,我们国家原来的一些提法还是正确的,即要“树雄心,立壮志,攀登世界科学高峰”。讲起来虽然有点虚、有点空,但是到了交大读书,如果没有壮志,就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。特别是在当前商业经济的大潮中,一定要保持清醒头脑,不要太功利,什么都想到钱。当然没有钱,面对要购房,确实是很难生存的。假如你家庭经济条件很有限,你就不能跟城市里的同学去攀比。你要做的就是强大自我,奋发拼搏,勤学苦读,让知识改写自己的命运。    

至于知识水平与知识面,我看现在的学生学得不够理想。虽然说什么《理论力学》、《材料力学》这些基础性的课程都学,但真正懂的很少,一到设计单位,就不知道怎么和工程设计结合起来。还有,我认为有限元只是一种工具,大学生如果没有做过有限元分析,就是不合格的大学生;就像是解三元一次方程,这是高中生必须要会的,不会的话就是不合格的高中生。我说的学习有限元不是像现在学校里学的那样,而是要在学校里经历一次有限元的分析过程,根据设计部门的图纸,实实在在地做出来,而且最好是由设计所的设计师来指导。所以说问题的关键可能还是出在课程设置上有严重的缺失,还有就是师资本身的功底问题和培养模式问题,也是要关注的。    

我建议母校造船系教学的侧重点要放在学生能力的培养上。即加强基础性知识的学习同时,做好基本功的训练,提高学生的实践能力,真正做到从理论到实践,再回到理论的一整套知识的积累。我们当时在校时,劳动实践与下厂机会是很多的。就说《造船工艺学》这门课,我就是在中华船厂学的。老师带着我们下厂两个礼拜,上午在大教室上课,下午到船体车间里去做船体装配工,课堂上学的理性知识,很快就能跟车间里的感性认识对接上的。我刚进七〇八所工作,先劳动锻炼一年。当时所里是部队,正在造营房,我就在建筑工地劳动了半年。还有半年,有的到舰上去当兵,我分在中华船厂船体车间劳动,跟着工人老师傅学船体装配,停下来就是打磨钢板的焊边。现在大学生在校期间的工程实践以及工作之初的新进人员培训,都没有我们当初那么严格,没有真正发挥理论结合实践的作用。    

我觉得学生毕业论文的选题最好有一些是结合工程实际的。现在往往围绕教学计划或导师自己感兴趣的方向,论文的新意也不浓。没有实际工程背景的论文,参考价值不大。有的将可靠性的问题作为毕业论文的选题,更值得研究。尽管这个学科也是发展方向,而研究样本的稀少,其方法很难得到验证,结论的有效性,要运用到实际工程上可能还需要数十年、甚至几百年。造成有的学生把“可靠性”当作他一生的追求,结果到设计单位来,不能搞可靠性就感到郁闷,最后是跑到美国,继续去追梦。其实,理论探索和搞工程是有明显差异的。学生总认为学校学的、书本上写的东西是对的,工程上太保守。事实上,工程是有风险的,学生不懂,所以这之间就有鸿沟。另外,博士论文的参考文献竟有三四百篇,才短短的几个月,究竟能看多少资料?真正能读懂消化又是多少?所以,写论文不是使劲堆资料、堆数据,更不能随意、浮躁。一定要坚持学术严谨,哪一些是你研究的,哪一些是参考书的哪段话,一定要实实在在地写出来。    

最后,我衷心地希望交大学生在校读书期间要珍惜时间、要勤于学习,到了工作单位要脚踏实地、勤于思索,把握机遇、善于创新。    

(摘自《思源·起航》,马德秀主编,887700线路检测中心出版社2013年出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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